休谟的怀疑论大致上包含了两个问题:(1)因果问题和(2)归纳问题。这两个问题都涉及存在的意义,若稍加思考便让人后背发凉。
因果问题是在提问为什么相信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这一信念是合理的?归纳问题则涉及科学理论建立的根基。用日常的用语来表述便是为什么相信太阳明天依旧会从东方升起是合理的?
对于第一个问题,至今没有看到什么有力的回复。对于第二个问题,波普尔给出了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答案。
在《科学:猜想和反驳》一文中,波普尔清晰而明确地指出,有关科学合理性问题的讨论包含三个方面:
- 怎样区分科学和原始巫术的问题
- 科学的即批判的程序的合理性以及观察在其中作用的问题
- 我们为了科学和实际目的而接受理论的合理性问题
(波普尔在这里强调:我们还应当小心,不要混淆两个问题,就是说不要把科学程序的合理性以及(试探性地)接受这一程序的结果(即科学理论)的合理性问题,同相信这程序将会成功是否合乎理性的问题混淆起来。)
相信科学,波普尔指出,是一个信念问题,逻辑上是没有任何依据的。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遵循科学的程序是人类迄今为止掌握的最有效的用于产生新知识的方法。对于信念的讨论一般只能止步于此,因为我们很容易进入一种无穷的、追根溯源的倒退。甚至对于“为什么宁愿选择未证伪的称述而不取已证伪的称述是合理的?”这种看上去显得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们都要搬出“因为我们想要追求真理”这种宏大的叙述。然而,真理又是什么?所以,在科学的信仰方面,我们并没有太多可以讨论的空间。如果硬要给一个回复,我们可以说相信科学对当前人类社会来说是最实用的。
之前提到的归纳问题和第二点当中的科学的程序的合理性问题有关。这里“科学的程序”是指猜想与反驳的过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科学实验需要满足可重复性、可检测性和可反驳性。
几乎所有的科学理论都是通过归纳得出的,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是通过归纳来表达的。过去的每一天,太阳都是从东边升起,于是我们假设太阳明天依旧会从东边升起,这就成了一个理论。那么为什么这种通过归纳产生的理论是合理的呢?
关于这一问题,波普尔指出:
从任何意义上说来,理论都不是从经验证据推出的。无论心理的还是逻辑的归纳,都是没有的。只有理论的虚假性可从经验证据推出,而这是纯演绎推理。
所以我们看到,归纳只是在科学探索中的一个步骤。与其说它是合理的,倒不如说它是方便的。归纳是否合理并不影响科学的程序是否合理。
最后,我们来看看科学与巫术的区分问题。这里实际上是一个如何区分科学和伪科学的问题。在文章中,这一问题被称作是科学与伪科学的判定问题或分界问题。波普尔指出,判定问题既不是真理的问题,也不是精确性或可测量性问题。如何判断一个理论是科学的,我们要看它的预测所承担的风险,要看它是否和已知的理解产生矛盾,要看它的预测是否可以被证伪。
可证伪性的标准就是解决这个分界问题的一种办法,因为它说那些陈述或者陈述系统要够得上科学,就必须能同可能的观察或想象得到的观察发生矛盾才行。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所提到的矛盾正是人类知识增长的来源。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这种知识上的增长是我们选择相信科学的合理性的来源。
有意思的是,波普尔在文中顺带解释了为什么伪科学可以大行其道。成功的伪科学往往具有极强的解释力。它们可以解释一切新发生的事物,并且通过对新事件的解释,将其变成理论的实证。这种强大的解释力令人们印象深刻。人们在解读中看到了以往不曾注意到的事物之间的联系以及宏大系统中的复杂而精细的结构。
问题的核心似乎在于人们不仅误将理论的解释力当做了理论的合理性并且人们对“解释力”本身也有误解。
科学的解释力和伪科学的解释力的性质是不同的。虽然我们平时会说一个科学理论“解释”了某一现象。但是,这里“解释”并不完全是日常用语中解释的用法。当我们说科学理论解释了一种现象的时候,我们是在说给定特定的条件,这个理论会预言某种特定的现象。所以,科学理论的解释力实际上是一种预测,而伪科学的解释力则是一种解读——它只针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在这个层面上,一种伪科学理论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独特。归根结底,它只是众多解读之一,对人们知识的增长没有任何贡献。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并不是在讨论科学的合理性与伪科学的合理性之间的区分问题。之前我们已经提到过,科学,归根结底,是一种信仰。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伪科学也是一种信仰。讨论信仰的合理性是很难有结果的。
摘抄:
- “一种理论什么时候才可以称为科学的?”我想要区别科学和伪科学,虽然很清楚科学时常弄错,而伪科学可以碰巧触及真理。
- 我时常把我的问题表述为区别真正的经验方法和非经验方法甚至伪经验方法的问题——也就是说,有一种方法虽然诉诸观察和实验,但仍旧达不到科学的标准。
- 因此,使我不放心的既不是真理的问题,也不是精确性或可测量性的问题。
- 研究其中任何一种,似乎都会产生一种理智上的皈依或启示,让你们看到尚未入门的人所看不到的新真理。一旦你们这样打开了眼界,便会看到确证事例无所不在:世界充满了对这一理论的证实。
- 在这些理论的赞赏者看来,正是这个事实——它们总是适用,总得到证实——构成了支持它们的最有力的论据。我开始明白,事实上,这个表面上的长处正是它们的短处。
- 一种不能用任何想象得到的事件反驳掉的理论是不科学的。不可反驳性不是一个理论的长处,而是它的短处。
- 对一种理论的任何真正的检验,都是企图否证它或驳倒它。可检验性就是可证伪性;但是可检验性有程度上的不同:有些理论比别的理论容易检验,容易反驳,它们就像担当了更大的风险似的。
- 衡量一种理论的科学地位的标准是它的可证伪性或可反驳性或可检验性。
- 可证伪性的标准就是解决这个分界问题的一种办法,因为它说那些陈述或者陈述系统要够得上科学,就必须能同可能的观察或想象得到的观察发生矛盾才行。
- 我们不是被动地等待重复把规则性印在或强加在我们头脑里,而是主动地企图把规则强加给世界。我们企图在世界中发现相似性,并用我们发明的规律来解释世界。
- “哪个在先,是假设(H)还是观察(O)”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就像鸡(H)和鸡蛋(O)哪个先有”这个问题一样。对后一个问题的回答是,“一种较早的鸡蛋”。
- 先天观念的理论是荒唐的;但是任何生物都有天生的反应。
- 期望找到规则性不但在心理学是先天的,而且在逻辑上也是先天的。
- 因为,教条态度显然关系到这样的倾向:通过试图应用和确证我们的规律和图式来证实它们,甚至达到漠视反驳的程度,而批判态度则是准备改变它们——检验它们,反驳它们,证伪它们(如果可能的话)。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把批判态度看做是科学态度,把教条态度看做是我们所说的伪科学态度。
- 这进一步使人想到,从发生上说,伪科学态度比科学态度更为原始,更为在先,就是说,它是一种前科学态度。这种原始性或在先性从逻辑上说也是如此。因为,批判态度与其说同教条态度相对立,不如说叠加于后者之上:批判的目标一定在于必须对现有的有影响的信念进行批判性修正,换句话说,一定是针对教条的信念。可以说,批判态度必须以多少是作为教条而保持的理论或信念为原材料。
- 科学传统与前科学传统的差别在于它有两个层次。像后者一样,它也把它的理论传下去;但同时还把对这些理论的批判态度传下去。这些理论不是作为教条传下去,而是敦促对它们进行讨论和改善。
- 接受归纳是没有逻辑论据的。它是一个信念问题。
- 从任何意义上说来,理论都不是从经验证据推出的。无论心理的还是逻辑的归纳,都是没有的。只有理论的虚假性可从经验证据推出,而这是纯演绎推理。
- 为什么宁取未证伪陈述而不取已证伪陈述是合理的呢?唯一正确的是直截了当的回答:因为我们寻求真理。(即使我们决不能肯定我们已经发现了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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